在一个秋风萧瑟、落叶飘零的日子,招娣婆悄无声息地离我们而去了。
送殡的人很多,几乎全村的人都去了,我走在送殡的队伍里,心里很堵。
回到家中,祖母对我说:“她的一生是劳碌的命,去了是个解脱。”随后对我说起了招娣婆的故事。
一:
阴霾正浓的1934年夏天,蚺城镇上张灯结彩,喜气洋洋,热闹非凡,在狭窄的老街上,一支由女性组成的游行队伍振臂高呼:“新生活运动万岁!”“全力推进新运!”“妇女是改选家庭生活原动力!”“惜时、节用、爱物!”……一位身材单薄的女孩,看上去十四五岁光景,紧张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。
她来到镇上的一家药铺,把药方递上。老先生熟练地称药、舂药,一边关切地:“招娣,还没见好吗?”招娣面无表情,摇摇头:“没有,咳血很厉害。”
招娣从袋子里摸出一个布包,打开,掏出一个银元递给老先生,提了药便出了药铺。
老先生扶着眼镜,看着招娣远去的背影,叹了一声:“可怜的孩子!”
二:
拎着药回家,招娣把药煎好送到厢房中。
厢房内光线很差,借着漏斗型窗子透进来的光,看到床上一位瘦弱苍白的少年躺着,无力地咳嗽,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,招娣吃力地扶起少年小心地将药一勺一勺送到他嘴边。
少年充满歉意地眼神:“招娣,你对我实在太好了。我真是没福气,连累了你。你连女人都没做过,我这辈子不能报答你,下世有缘,咱们再作夫妻……”
招娣不忍看着沉疴中的少年,替他擦着嘴角的药液:“快别这么说,好好治病,你会好起来的。”
又一阵剧烈的咳嗽,少年呜咽着:“自从你进了我们家的门,几年来,你一直像姐姐一样照顾着我,小时候我还经常欺负你。”
少年喝完药,喘息了一会:“我是个不孝之子,未能侍奉二老过山。我走后,你另找个人嫁了。让我亲你一口,喊你一声姐姐吧。”
招娣俯下身子,少年艰难地挣扎着起身亲吻招娣:“姐姐,我累了,陪着我休息啊。”
少年安然入睡了。
少年一直精神不济,时而清醒,时而昏睡,如摇曳微弱的点点残烛之光。
招娣的息心照料,还是没能留住少年的生命,少年走了。他的三寸金莲的母亲呼天抢地,痛切心扉,令人无不动容,泪流满面。
招娣终日掩面而泣,以泪洗面。
常言道:“不肖有三,无后为大”,年轻的婆婆终日板着脸,冷得没有一点笑容。
招娣一声不吭,迈着一双缠足小脚,整天忙着家背(厨房)洗涮和河边浆洗衣物等。
“她是个扫把星,不吉利,这年头,兵荒马乱的,咱们的货囤积在扬州那里卖不动,还多她一张嘴吃闲饭,得把她另找个人家,……”这天,招娣在门外听到婆婆对公公说话的声音。招娣一阵眩晕,强撑着回到厢房。
“我走后,你另找个人嫁了。让我亲你一口,喊你一声姐姐吧。”少年的话一次次在招娣的耳边回荡。
招娣咬着嘴唇,强忍着眼泪。
每天晚上,为婆婆洗脚,看着婆婆阴沉着脸面,招娣艰难地为少年守节。
三:
三年后。黑云压城城欲摧。
日本侵略军肆无忌惮地轰炸上海南站。
蚺城镇上也骚动了,学生们上街散发传单。
招娣穿上了红红的新娘衣出嫁了,婆婆把她嫁给了龙山村里的一个农夫。
家中一派祥和喜庆气氛。鼓吹手们在卖力地吹着唢呐,敲着锣、钹,新婚夫妇在堂前拜过天地和高堂,坐下来喝着交杯茶合卺酒。
门外传来了嘈杂声:“让开让开!”
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,一队士兵已经把新郎官拖出了门外。
招娣和公公婆婆等人追出门外,士兵们不容分说,推开招娣一家人,推推搡搡着将新郎拉出了村子……
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
招娣一家人盼望着新郎的归来,在希望中等待,在丰收中盼望,望穿秋眼。
田里的水稻秧苗青了,收割了,割了又种,种了又割。
菜地里的油菜开花了,结籽了,榨油了,又开花了。
公公婆婆也一天天地老了,新郎还是杳无音讯。
高高的马头墙,还是无情地静静地眺望着远方。
1945年8月15日,天空传来一声巨响。
人群欢腾了,沸腾了,万人空巷。
招娣陪着年迈的公公婆婆来到镇上看游行。
“嫂子!我回来了。”人群中跑出一个,招娣定睛一看,同村的旺富正喊着招娣。
“旺富,你哥人呢?来福他呢?”招娣焦急询问。
“嫂子,来福哥,他……”旺富颤抖地从内衣口袋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血迹斑斑的信递给招娣,哇哇大哭起来:“来福哥为了救我们班的人,自己却……”
招娣刹时明白了:“旺富,不要说了!”
此后,公公一病不起,不久便撒手人寰了。
四:
招娣和婆婆娘俩孤苦伶仃相依为命,为了给体弱多病的婆婆抓药治病,家中不得不举债度日了。
程记当铺。一人多高的木制柜台,看不到里面的人。
这天,招娣捡了几件旧衣服,来到当铺,将包裹举过头顶,怯怯地:“这些能当几个钱?”
里面伸出一只手,接过包裹。
不一会,包裹又被扔了出来:“也不想想,几件破衣服,扔到路上都没人捡,还能当钱?”
招娣重新捡起包裹,走了。
小巷子里,留下招娣颀长的身影,越走越远。
一座威严的高墙内,村中土财主王富贵家中。
太太躺在房间里闭目养神,丫环细玉正给她摇着扇子。
精瘦的王富贵悠闲躺在偏房里床上抽着大烟,烟雾弥漫,丫环春香无精打采地坐在边上为其捶腿。
尖嘴猴鳃的管家金海仁匆匆进来:“老爷,来福家那个小媳妇来找您。”
王富贵摆摆手,不耐烦地嘟嚷着:“没看我在休息吗?”
金海仁上前凑近王富贵,低声耳语:“小媳妇模样很俊的……”
王富贵慵懒地坐起身,伸伸懒腰,在金海仁帮衬下穿上外衣马卦:“人呢?在哪?”
待续!!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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